译文

汉书·谷永传

班固 班固〔两汉〕

  谷永字子云,长安人也。父吉,为卫司马,使送郅支单于侍子,为郅支所杀,语在《陈汤传》。永少为长安小史,后博学经书。建昭中,御史大夫繁延寿闻其有茂材,除补属,举为太常丞,数上疏言得失。

  建始三年冬,日食、地震同日俱发,诏举方正直言极谏之士,太常阳城侯刘庆忌举永待诏公车。对曰:

  陛下秉至圣之纯德,惧天地之戒异,饬身修政,纳问公卿,又下明诏,帅举直言,燕见绎,以求咎愆,使臣等得造明朝,承圣问。臣材朽学浅,不通政事。窃闻明王即位,正五事,建大中,以承天心,则庶征序于下,日月理于上;如人君淫溺后宫,船乐游田,五事失于躬,大中之道不立,则咎征降而六极至。凡灾异之发,各象过失,以类告人。乃十二月朔戊申,日食婺女之分,地震萧墙之内,二者同日俱发,以丁宁陛下,厥咎不远,宜厚求诸身。意岂陛下志在闺门,未恤政事,不慎举错,娄失中与?内宠大盛,女不遵道,嫉妨专上,妨继嗣与?古之王者废五事之中,失夫妇之纪,妻妾得意,谒行于内,势行于外,至覆倾国家,或乱阴阳。昔褒姒用国,宗周以丧;阎妻骄扇,日以不臧。此其效也。经曰:“皇极,皇建其有极。”传曰:“皇之不极,是谓不建,时则有日月乱行。”

  陛下践至尊之祚为天下主,奉帝王之职以统群生,方内之治乱,在陛下所执。诚留意于正身,勉强于力行,损燕私之闲以劳天下,放去淫溺之乐,罢归倡优之笑,绝却不享之义,慎节游田之虞,起居有常,循礼而动,躬亲政事,致行无倦,安服若性。经曰:“继自今嗣王,其毋淫于酒,毋逸于游田,惟正之共。”未有身治正而臣下邪者也。

  夫妻之际,王事纲纪,安危之机,圣王所致慎也。昔舜饬正二女,以崇至德;楚庄忍绝丹姬,以成伯功;幽王惑于褒姒,周德降亡;鲁桓胁于齐女,社稷以倾。诚修后宫之政,明尊卑之序,贵者不得嫉妨专庞,以绝骄嫚之端,抑褒、阎之乱,贱者咸得秩进,各得厥职,以广继嗣之统,息《白华》之怨,后宫亲属,饶之以财,勿与政事,以远皇父之类,损妻党之权,未有闺门治而天下乱者也。

  治远自近始,习善在左右。昔龙管纳言,而帝命惟允;四辅既备,成王靡有过事。诚敕正左右齐栗之臣,戴金貂之饰、执常伯之职者,皆使学先王之道,知君臣之义,济济谨孚,无敖戏骄恣之地,则左右肃艾,群僚仰法,化流四方。经曰:“亦惟先正克左右。”未有左右正而百官枉者也。

  治天下者尊贤考功则治,简贤违功则乱。诚审思治人之术,欢乐得贤之福,论材选士,必试于职,明度量以程能,考功实以定德,无用比周之虚誉,毋听浸润之谮诉,则抱功修职之吏无蔽伤之忧,比周邪伪之徒不得即工,小人日销,俊艾日隆。经曰:“三载考绩,三考黜陟幽明。”又曰:“九德咸事,俊艾在官。”未有功赏得于前众贤布于官而不治者也。

  尧遭洪水之灾,天下分绝为十二州,制远之道微而无乖畔之难者,德厚恩深,无怨于下也。秦居平土,一夫大呼而海内崩析者,刑罚深酷,吏行残贼也。夫违天害德,为上取怨于下,莫甚乎残贼之吏。诚放退残贼酷暴之吏锢废勿用,益选温良上德之士以亲万胜,平刑释冤以理民命,务省繇役,毋夺民时,薄收赋税,毋殚民财,使天下黎元咸安家乐业,不苦逾时之役,不患苛暴之政,不疾酷烈之吏,虽有唐尧之大灾,民无离上之心。经曰:“怀保小人,惠于鳏寡。”未有德厚吏良而民畔者也。

  臣闻灾异,皇天所以谴告人君过失,犹严父之明诫。畏惧敬改,则祸销福降;忽然简易,则咎罚不除。经曰:“飨用五福,畏用六极。”传曰:“六沴作见,若不共御,六罚既侵,六极其下。”今三年之间,灾异锋起,小大毕具,所行不享上帝,上帝不豫,炳然甚著。不求之身,无所改正,疏举广谋,又不用其言,是循不享之迹,无谢过之实也,天责愈深。此五者,王事之纲纪。南面之急务,唯陛下留神。

  对奏,天子异焉,特召见永。

  其夏,皆令诸方正对策,语在《杜钦传》。永对毕,因曰:“臣前幸得条对灾异之效,祸乱所极,言关于圣聪。书陈于前,陛下委弃不纳,而更使方正对策,背可惧之大异,问不急之常论,废承天之至言,角无用之虚文,欲末杀灾异,满谰诬天,是故皇天勃然发怒,甲己之间暴风三溱,拔树折木,此天至明不可欺之效也。”上特复问永,永对曰:“日食、地震,皇后、贵妾专宠所致。”语在《五行志》。

  是时,上初即位,谦让委政元舅大将军王凤,议者多归咎焉。永知凤方见柄用,阴欲自托,乃复曰:

  方今四夷宾服,皆为臣妾,北无薰粥冒顿之患,南无赵佗、吕嘉之难,三垂晏然,靡有兵革之警。诸侯大者乃食数县,汉吏制其权柄,不得有为,亡吴、楚、燕、梁之势。百官盘互,亲疏相错,骨肉大臣有申伯之忠,洞洞属属,小心畏忌,无重合、安阳、博陆之乱。三者无毛发之辜,不可归咎诸舅。及欲以政事过差丞相父子、中尚书宦官,槛塞大异,皆瞽说欺天者也。窃恐陛下舍昭昭之白过,忽天地之明戒,听暗昧之瞽说,归咎乎无辜,倚异乎政事,重失天心,不可之大者也。

  陛下即位,委任遵旧,未有过政。元年正月,白气较然起乎东方,至其四月,黄浊四塞,覆冒京师,申以大水,著以震蚀。各有占应,相为表里,百官庶事无所归倚,陛下独不怪与?白气起东方,贱人将兴之表也;黄浊冒京师,王道微绝之应也。夫贱人当起而京师道微,二者已丑。陛下诚深察愚臣之言,致惧天地之异,长思宗庙之计,改往反过,抗湛溺之意,解偏驳之爱,奋乾刚之威,平天覆之施,使列妾得人人更进,犹尚未足也,急复益纳宜子妇人,毋择好丑,毋避尝字,毋论年齿。推法言之,陛下得继嗣于微贱之间,乃反为福。得继嗣而已,母非有贱也。后宫女吏使令有直意者,广求于微贱之间,以遇天所开右,慰释皇太后之忧愠,解谢上帝之谴怒,则继嗣蕃滋,灾异讫息。陛下则不深察愚臣之言,忽于天地之戒,咎根不除,水雨之灾,山石之异,将发不久;发则灾异已极,天变成形,臣虽欲捐身关策,不及事已。

  疏贱之臣,至敢直陈天意,斥讥帷幄之私,欲间离贵后、盛妾,自知忤心逆耳,必不免于汤镬之诛。此天保右汉家,使臣敢直言也。三上封事,然后得召;待诏一旬,然后得见。夫由疏贱纳至忠,甚苦;由至尊闻天意,甚难。语不可露,愿具书所言,因待中奏陛下,以示腹心大臣。腹心大臣以为非天意,臣当伏妄言之诛;即以为诚天意也,奈何忘国家大本,背天意而从欲!唯陛下省察熟念,厚为宗庙计。

  时,对者数十人,永与杜钦为上第焉。上皆以其书示后宫。后上尝赐许皇后书,采永言以责之,语在《外戚传》。

  永既阴为大将军凤说矣,能实最高,由是擢为光禄大夫。永奏书谢凤曰:“永斗筲之材,质薄学朽,无一日之雅,左右之介,将军说其狂言,擢之皂衣之吏,厕之争臣之末,不听浸润之谮,不食肤受之诉,虽齐桓、晋文用士笃密,察父哲兄覆育子弟,诚无以加!昔豫子吞炭坏形以奉见异,齐客陨首公门以报恩施,知氏、孟尝犹有死士,何况将军之门!”凤遂厚之。

  数年,出为安定太守。时,上诸舅皆修经书,任政事。平阿侯谭年次当继大将军凤辅政,尤与永善。阳朔中,凤薨。凤病困,荐从弟御史大夫音以自代。上从之,以音为大司马车骑将军,领尚书事,而平阿侯谭位特进,领城门兵。永闻之,与谭书曰:“君侯躬周、召之德,执管、晏之操,敬贤下士,乐善不倦,宜在上将久矣,以大将军在,故抑郁于家,不得舒愤。今大将军不幸蚤薨,累亲疏,序材能,宜在君侯。拜吏之日,京师士大夫怅然失望。此皆永等愚劣,不能褒扬万分。属闻以特进领城门兵,是则车骑将军秉政雍容于内,而至戚贤舅执管籥于外也。愚窃不为君侯喜。宜深辞职,自陈浅薄不足以固城门之守,收太伯之让,保谦谦之路,阖门高枕,为知者首。愿君侯与博览者参之,小子为君侯安此。”谭得其书大感,遂辞让不受领城门职。由是谭、音相与不平。

  永远为郡吏,恐为音所危,病满三月免。音奏请永补营军司马,永数谢罪自陈,得转为长史。

  音用从舅越亲辅政,威权损于凤时,永复说音曰:“将军覆上将之位,食豪腴之都,任周、召之职,拥天下之枢,可谓富贵之极,人臣无二,天下之责四面至矣,将何以居之?宜夙夜孳孳,执伊尹之强德,以守职匡上,诛恶不避亲爱,举善不避仇雠,以章至公,立信四方。笃行三者,乃可以长堪重任,久享盛宠。太白出西方六十日,法当参天,今已过期,尚在桑榆之间,质弱而行迟,形小而光微。荧惑角怒明大,逆行守尾。其逆,常也;守尾,变也。意岂将军忘湛渐之义,委曲从顺,所执不强,不广用士,尚有好恶之忌,荡荡之德未纯,方与将相大臣乖离之萌也?何故始袭司马之号,俄而金火并有此变?上天至明,不虚见异,唯将军畏之慎之,深思其故,改求其路,以享天意。”音犹不平,荐永为护菀使者。

  音薨,成都侯商代为大司马卫将军,永乃迁为凉州刺史。奏事京师讫,当之部,时有黑龙见东莱,上使尚书问永,受所欲言。永对曰:

  臣闻王天下有国家者,患在上有危亡之事,而危亡之言不得上闻;如使危亡之言辄上闻,则商、周不易姓而迭兴,三正不变改而更用。夏、商之将亡也,行道之人皆知之,晏然自以若天有日莫能危,是故恶日广而不自知,大命倾而不寤。《易》曰:“危者有其安者也,亡者保其存者也。”陛下诚垂宽明之听,无忌讳之诛,使刍荛之臣得尽所闻于前,不惧于后患,直言之路开,则四方众贤不远千里,辐凑陈忠,群臣之上愿,社稷之长福也。

  汉家行夏正,夏正色黑,黑龙,同姓之象也。龙阳德,由小之大,故为王者瑞应。未知同姓有见本朝无继嗣之庆,多危殆之隙,欲因扰乱举兵而起者邪?将动心冀为后者,残贼不仁,若广陵、昌邑之类?臣愚不能处也。元年九月黑龙见,其晦,日有食之。今年二月己未夜星陨,乙酉,日有食之。六月之间,大异四发,二而同月,三代之末,春秋之乱,未尝有也。臣闻三代所以陨社稷丧宗庙者,皆由妇人与群恶没湎于酒。《书》曰:“乃用妇人之言,自绝于天”;“四方之逋逃多罪,是宗是长,是信是使”。《诗》云:“燎之方阳,宁或灭之?赫赫宗周,褒姒灭之!”《易》曰:“濡其首,有孚失是。”秦所以二世十六年而亡者,养生泰奢,奉终泰厚也。二者陛下兼而有之,臣请略陈其效。

  《易》曰:“在中馈,无攸遂”,言妇人不得与事也。《诗》曰:“懿厥哲妇,为枭为鸱”;“匪降自天,生自妇人”。建始、河平之际,许、班之贵,顷动前朝,熏灼四方,赏赐无量,空虚内臧,女宠至极,不可上矣;今之后起,天所不飨,什倍于前。废先帝法度,听用其言,官秩不当,纵释王诛,骄其亲属,假之威权,从横乱政,刺举之吏,莫敢奉宪。又以掖庭狱大为乱阱,榜棰㿊于炮格,绝灭人命,主为赵、李报德复怨,反除白罪,建治正吏,多系无辜,掠立迫恐,至为人起责,分利受谢。生入死出者,不可胜数。是以日食再既,以昭其辜。

  王者必先自绝,然后天绝之。陛下弃万乘之至贵,乐家人之贱事,厌高美之尊号,好匹夫之卑字,崇聚僄轻无义小人以为私客,数离深宫之固,挺身晨夜,与群小相随,乌集杂会,饮醉吏民之家,乱服共坐,流面媟嫚,混淆无别,闵免遁乐,昼夜在路。典门户奉宿卫之臣执干戈而守空宫,公卿百僚不知陛下所在,积数年矣。

  王者以民为基,民以财为本,财竭则下畔,下畔则下亡。是以明王爱养基本,不敢穷极,使民如承大祭。今陛下轻夺民财,不爱民力,听邪臣之计,去高敞初陵,捐十年功绪,改作昌陵,反天地之性,因下为高,积土为山,发徒起邑,并治宫馆,大兴繇役,重增赋敛,征发如雨,役百乾溪,费疑骊山,靡敝天下,五年不成而后反故。又广盱营表,发人冢墓,断截骸骨,暴扬尸柩,百姓财竭力尽,愁恨感天,灾异屡降,饥馑仍臻。流散冗食,餧死于道,以百万数。公家无一年之畜,百姓无旬日之储,上下俱匮,无以相救。《诗》云:“殷监不远,在夏后之世。”愿陛下追观夏、商、周、秦所以失之,以镜考己行。有不合者,臣当伏妄言之诛。

  汉兴九世,百九十余载,继体之主七,皆承天顺道,遵先祖法度,或以中兴,或以治安。至于陛下,独违道纵欲,轻身妄行,当盛壮之隆,无继嗣之福,有危亡之忧,积失君道,不合天意,亦已多矣。为人后嗣,守人功业,如此,岂不负哉!方今社稷宗庙祸福安危之机在于陛下,陛下诚肯发明圣之德,昭然远寤,畏此上天之威怒,深惧危亡之征兆,荡涤邪辟之恶志,厉精致政,专心反道,绝群小之私客,免不正之诏除,悉罢北宫私奴车马媠出之具,克己复礼,毋二微行出饮之过,以防迫切之祸,深惟日食再既之意,抑损椒房玉堂之盛宠,毋听后宫之请谒,除掖庭之乱狱,出炮格之陷阱,诛戮邪佞之臣及左右执左道以事上者以塞天下之望,且寝初陵之作,止诸缮治宫室,阙更减赋,尽休力役,存恤振救困乏之人以弭远方,厉崇忠直,放退残贼,无使素餐之吏久尸厚禄,以次贯行,固执无违,夙夜孳孳,屡省无怠,旧愆毕改,新德既章,纤介之邪不复载心,则赫赫大异庶几可销,天命去就庶几可复,社稷宗庙庶几可保。唯陛下留神反复,熟省臣言。臣幸得备边部之吏,不知本朝失得,瞽言触忌讳,罪当万死。

  成帝性宽而好文辞,又久无继嗣,数为微行,多近幸小臣,赵、李从微贱专宠,皆皇太后与诸舅夙夜所常忧。至亲难数言,故推永等使因天变而切谏,劝上纳用之。永自知有内应,展意无所依违,每言事辄见答礼。至上此对,上大怒。卫将军商密擿永令发去。上使侍御史收永,敕过交道厩者勿追,御史不及永,还,上意亦解,自悔。明年,征永为太中大夫,迁光禄大夫给事中。

  元延元年,为北地太守。时,灾异尤数,永当之官,上使卫尉淳于长受永所欲言。永对曰:

  臣永幸得以愚朽之材为太中大夫,备拾遗之臣,从朝者之后,进不能尽思纳忠辅宣圣德,退无被坚执锐讨不义之功,猥蒙厚恩,仍迁至北地太过。绝命陨首,身膏野草,不足以报塞万分。陛下圣德宽仁,不遗易忘之臣,垂周文之听,下及刍荛之愚,有诏使卫尉受臣永所欲言。臣闻事君之义,有言责者尽其忠,有官守者修其职。臣永幸得免于言责之辜,有官守之任,当毕力遵职,养绥百姓而已,不宜复关得失之辞。忠臣之于上,志在过厚,是故远不违君,死不忘国。昔史鱼既没,余忠未讫,委柩后寝,以尸达诚;汲黯身外思内,发愤舒忧,遗言李息。经曰:“虽尔身在外,乃心无不在王室。”臣永幸得给事中出入三年,虽执干戈守边垂,思慕之心常存于省闼,是以敢越郡吏之职,陈累年之忧。

  臣闻天生蒸民,不能相治,为立王者以统理之,方制海内非为天子,列土封疆非为诸侯,皆以为民也。垂三统,列三正,去无道,开有德,不私一姓,明天下乃天下之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也。王者躬行道德,承顺天地,博爱仁怒,恩及行苇,籍税取民不过常法,宫室车服不逾制度,事节财足,黎庶和睦,则卦气理效,五征时序,百姓寿考,庶草蕃滋,符瑞并降,以昭保右。失道妄行,逆天暴物,穷奢极欲,湛湎荒淫,妇言是从,诛逐仁贤,离逖骨肉,群小用事,峻刑重赋,百姓愁怨,则卦气悖乱,咎征著邮,上天震怒,灾异屡降,日月薄食,五星失行,山崩川溃,水泉踊出,妖孽并见,茀星耀光,饥馑荐臻,百姓短折,万物夭伤。终不改寤,恶洽变备,不复谴告,更命有德。《诗》云:“乃眷四顾,此惟予宅。”

  夫去恶夺弱,迁命贤圣,天地之常经,百王之所同也。加以功德有厚薄,期质有修短,时世有中季,天道有盛衰。陛下承八世之功业,当阳数之标季,涉三七之节纪,遭《无妄》之卦运,直百六之灾厄。三难异科,杂焉同会。建始元年以来二十载间,群灾大异,交错锋起,多于《春秋》所书。八世著记,久不塞除,重以今年正月己亥朔日有食之,三朝之会,四月丁酉四方众星白昼流陨,七月辛未彗星横天。乘三难之际会,畜众多之灾异,因之以饥馑,接之以不赡。彗星,极异也,土精所生,流陨之应出于饥变之后,兵乱作矣,厥期不久,隆德积善,惧不克济。内则为深宫后庭将有骄臣悍妾醉酒狂悖卒起之败,北宫苑囿街巷之中臣妾之家幽闲之处徵舒、崔杼之乱;外则为诸夏下土将有樊并、苏令、陈胜、项梁奋臂之祸。内乱朝暮,日戒诸夏,举兵以火角为期。安危之分界,宗庙之至忧,臣永所以破胆寒心,豫言之累年。下有其萌,然后变见于上,可不致慎!

  祸起细微,奸生所易。愿陛下正君臣之义,无复与群小媟黩燕饮;中黄门后庭素骄慢不谨尝以醉酒失臣礼者,悉出勿留。勤三纲之严,修后宫之政,抑远骄妒之宪,崇近婉顺之行,加惠失志之人,怀柔怨恨之心。保至尊之重,秉帝王之威,朝觐法出而后驾,陈兵清道而后行,无复轻身独出,饮食臣妾之家。三者既除,内乱之路塞矣。

  诸夏举兵,萌在民饥馑而吏不恤,兴于百姓困而赋敛重,发于下怨离而上不知。《易》曰:“屯其膏,小贞吉,大贞凶。”传曰:“饥而不损兹谓泰,厥灾水,厥咎亡。”《訞辞》曰:“关动牡飞,辟为无道,臣为非,厥咎乱臣谋篡。”王者遭衰难之世,有饥馑之灾,不损用而大自润,故凶;百姓困贫无以共求,愁悲怨恨,故水;城关守国之固,固将去焉,故牡飞。往年郡国二十一伤于水,灾,禾黍不入。今年蚕麦咸恶。百川沸腾,江河溢决,大水泛滥郡国五十有余。比年丧稼,时过无宿麦。百姓失业流散,群辈守关。大异较炳如彼,水灾浩浩,黎庶穷困如此,宜损常税小自润之时,而有司奏请加赋,甚缪经义,逆于民心,布怨趋祸之道也。牡飞之状,殆为此发。古者谷不登亏膳,灾屡至损服,凶年不堲涂,明王之制也《诗》云:“凡民有丧,扶服救之。”《论语》曰:“百姓不足,君孰予足?”臣愿陛下勿许加赋之奏,益减大官、导官、中御府、均官、掌畜、廪牺用度,止尚方、织室、京师郡国工服官发输造作,以助大司农。流恩广施,振赡困乏,开关梁,内流民,恣所欲之,以救基急。立春,遣使者循行风俗,宣布圣德,存恤孤寡,问民所苦,劳二千石,敕劝耕桑,毋夺农时,以慰绥元元之心,防塞大奸之隙,诸夏之乱,庶几可息。

  臣闻上主可与为善而不可与为恶,下主可与为恶而不可与为善。陛下天然之性,疏通聪敏,上主之姿也。少省愚臣之言,感寤三难,深畏大异,定心为善,捐忘邪志,毋二旧愆,厉精致政,至诚应天,则积异塞于上,祸乱伏于下,何忧患之有?窃恐陛下公志未专,私好颇存,尚爱群小,不肯为耳!对奏,天子甚感其言。

  永于经书,泛为疏达,与杜钦、杜邺略等,不能洽浃如刘向父子及扬雄也。其于天官、《京氏易》最密,故善言灾异,前后所上四十余事,略相反复,专攻上身与后宫而已。党于王氏,上亦知之,不甚亲信也。

  永所居任职,为北地太守岁余,卫将军商薨,曲阳侯根为票骑将军,荐永,征入为大司农。岁余,永病,三月,有司奏请免。故事,公卿病,辄赐告,至永独即时免。数月,卒于家。本名并,以尉氏樊并反,更名永云。

班固

班固

班固(32年—92年),字孟坚,扶风安陵(今陕西咸阳东北)人,东汉著名史学家、文学家。班固出身儒学世家,其父班彪、伯父班嗣,皆为当时著名学者。班固一生著述颇丰。作为史学家,《汉书》是继《史记》之后中国古代又一部重要史书,“前四史”之一;作为辞赋家,班固是“汉赋四大家”之一,《两都赋》开创了京都赋的范例,列入《文选》第一篇;同时,班固还是经学理论家,他编辑撰成的《白虎通义》,集当时经学之大成,使谶纬神学理论化、法典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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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苞方苞 〔清代〕

  康熙五十一年三月,余在刑部狱,见死而由窦出者,日四三人。有洪洞令杜君者,作而言曰:“此疫作也。今天时顺正,死者尚稀,往岁多至日数十人。”余叩所以。杜君曰:“是疾易传染,遘者虽戚属不敢同卧起。而狱中为老监者四,监五室,禁卒居中央,牖其前以通明,屋极有窗以达气。旁四室则无之,而系囚常二百余。每薄暮下管键,矢溺皆闭其中,与饮食之气相薄,又隆冬,贫者席地而卧,春气动,鲜不疫矣。狱中成法,质明启钥,方夜中,生人与死者并踵顶而卧,无可旋避,此所以染者众也。又可怪者,大盗积贼,杀人重囚,气杰旺,染此者十不一二,或随有瘳,其骈死,皆轻系及牵连佐证法所不及者。”余曰:“京师有京兆狱,有五城御史司坊,何故刑部系囚之多至此?”杜君曰:“迩年狱讼,情稍重,京兆、五城即不敢专决;又九门提督所访缉纠诘,皆归刑部;而十四司正副郎好事者及书吏、狱官、禁卒,皆利系者之多,少有连,必多方钩致。苟入狱,不问罪之有无,必械手足,置老监,俾困苦不可忍,然后导以取保,出居于外,量其家之所有以为剂,而官与吏剖分焉。中家以上,皆竭资取保;其次‘求脱械居监外板屋,费亦数十金;惟极贫无依,则械系不稍宽,为标准以警其余。或同系,情罪重者,反出在外,而轻者、无罪者罹其毒。积忧愤,寝食违节,及病,又无医药,故往往至死。”余伏见圣上好生之德,同于往圣。每质狱词,必于死中求其生,而无辜者乃至此。傥仁人君子为上昌言:除死刑及发塞外重犯,其轻系及牵连未结正者,别置一所以羁之,手足毋械。所全活可数计哉?或曰:“狱旧有室五,名曰现监,讼而未结正者居之。傥举旧典,可小补也。杜君曰:“上推恩,凡职官居板屋。今贫者转系老监,而大盗有居板屋者。此中可细诘哉!不若别置一所,为拔本塞源之道也。”余同系朱翁、余生及在狱同官僧某,遘疫死,皆不应重罚。又某氏以不孝讼其子,左右邻械系入老监,号呼达旦。余感焉,以杜君言泛讯之,众言同,于是乎书。

  凡死刑狱上,行刑者先俟于门外,使其党入索财物,名曰“斯罗”。富者就其戚属,贫则面语之。其极刑,曰:“顺我,即先刺心;否则,四肢解尽,心犹不死。”其绞缢,曰:“顺我,始缢即气绝;否则,三缢加别械,然后得死。”唯大辟无可要,然犹质其首。用此,富者赂数十百金,贫亦罄衣装;绝无有者,则治之如所言。主缚者亦然,不如所欲,缚时即先折筋骨。每岁大决,勾者十四三,留者十六七,皆缚至西市待命。其伤于缚者,即幸留,病数月乃瘳,或竟成痼疾。余尝就老胥而问焉:“彼于刑者、缚者,非相仇也,期有得耳;果无有,终亦稍宽之,非仁术乎?”曰:“是立法以警其余,且惩后也;不如此,则人有幸心。”主梏扑者亦然。余同逮以木讯者三人:一人予三十金,骨微伤,病间月;一人倍之,伤肤,兼旬愈;一人六倍,即夕行步如平常。或叩之曰:“罪人有无不均,既各有得,何必更以多寡为差?”曰:“无差,谁为多与者?”孟子曰:“术不可不慎。”信夫!

  部中老胥,家藏伪章,文书下行直省,多潜易之,增减要语,奉行者莫辨也。其上闻及移关诸部,犹未敢然。功令:大盗未杀人及他犯同谋多人者,止主谋一二人立决;余经秋审皆减等发配。狱词上,中有立决者,行刑人先俟于门外。命下,遂缚以出,不羁晷刻。有某姓兄弟以把持公仓,法应立决,狱具矣,胥某谓曰:“予我千金,吾生若。”叩其术,曰:“是无难,别具本章,狱词无易,取案末独身无亲戚者二人易汝名,俟封奏时潜易之而已。”其同事者曰:“是可欺死者,而不能欺主谳者,倘复请之,吾辈无生理矣。”胥某笑曰:“复请之,吾辈无生理,而主谳者亦各罢去。彼不能以二人之命易其官,则吾辈终无死道也。”竟行之,案末二人立决。主者口呿舌挢,终不敢诘。余在狱,犹见某姓,狱中人群指曰:“是以某某易其首者。”胥某一夕暴卒,众皆以为冥谪云。

  凡杀人,狱词无谋、故者,经秋审入矜疑,即免死。吏因以巧法。有郭四者,凡四杀人,复以矜疑减等,随遇赦。将出,日与其徒置酒酣歌达曙。或叩以往事,一一详述之,意色扬扬,若自矜诩。噫!渫恶吏忍于鬻狱,无责也;而道之不明,良吏亦多以脱人于死为功,而不求其情,其枉民也亦甚矣哉!

  奸民久于狱,与胥卒表里,颇有奇羡。山阴李姓以杀人系狱,每岁致数百金。康熙四十八年,以赦出。居数月,漠然无所事。其乡人有杀人者,因代承之。盖以律非故杀,必久系,终无死法也。五十一年,复援赦减等谪戍,叹曰:“吾不得复入此矣!”故例:谪戍者移顺天府羁候。时方冬停遣,李具状求在狱候春发遣,至再三,不得所请,怅然而出。

赏析 注释 译文

采桑子·十年尘土湖州梦

王寂王寂 〔金朝〕

十年尘土湖州梦,依旧相逢。眼约心同,空有灵犀一点通。
寻春自恨来何暮,春事成空。懊恼东风,绿尽疏阴落尽红。
赏析

杂剧·包待制三勘蝴蝶梦

关汉卿关汉卿 〔元代〕

第一折

(孛老上,云)老汉来到这长街市上,替三个孩儿买些纸笔。走的乏了,且坐一坐歇息咱。(净扮葛彪上,诗云)有权有势尽着使,见官见府没廉耻。若与小民共一般,何不随他带帽子?自家葛彪是也。我是个权豪势要之家,打死人不偿命,时常的则是坐牢。今日无甚事,长街市上闲耍去咱。(做撞孛老科,云)这老子是甚么人,敢冲着我马头?好打这老驴!(做打孛老死科,下)(葛彪云)这老子诈死赖我,我也不怕;只当房檐上揭片瓦相似,随你那里告来。(下)(副末扮地方上,云)王大、王二、王三在家么?(王大兄弟上,云)叫怎的?(地方云)我是地方,不知甚么人打死你父亲在长街上哩!(王大兄弟云)是真实?母亲,祸事了也!(哭科,王三云)我那儿也,打死俺老子!母亲快来!(正旦上,云)孩儿,为甚么大惊小怪的?(王三云)不知是谁打死了俺父亲也!(正旦云)呀,可是怎地来?(唱)

【仙吕】【点绛唇】仔细寻思,两回三次,这场蹊跷事。走的我气咽声丝,恨不的两肋生双翅。

【混江龙】俺男儿负天何事?拿住那杀人贼,我乞个罪名儿。他又不曾身耽疾病,又无甚过犯公私。若是俺软弱的男儿有些死活,索共那倚势的乔才打会官司!我这里急忙忙过六街、穿三市,行行里挠腮撧耳、抹泪揉眵。

(做行见尸哭科,唱)

【油葫芦】你觑那着伤处一埚青间紫,可早停着死尸。你可便从来忧念没家私,昨朝怎晓今朝死,今日不知来日事。血模糊污了一身,软答剌冷了四肢,黄甘甘面色如金纸,干叫了一炊时。

【天下乐】救不活将咱没乱死!咱家私、自暗思,到明朝若是出殡时,又没他一陌纸,空排着三个儿,这正是家贫也显孝子。

(王大兄弟云)母亲,人都说是葛彪打杀了俺父亲来。俺如今寻见那厮,扯到官偿命来!(下)(正旦唱)

【那吒令】他本是太学中殿试,"怎想他拳头上便死?今日个则落得长街上检尸。更做道见职官,俺是个穷儒士,也索称词。

(葛彪上,云)自家葛彪。饮了几杯酒,有些醉了也。且回家中去来。(王大兄弟上,云)兀的不是那凶徒?拿住这厮!(做拿住科,云)是你打死俺父亲来?(葛彪云)就是我来,我不怕你!(正旦唱)

【鹊踏枝】若是俺到官时,和您去对情词,使不着国戚皇亲、玉叶金枝;便是他龙孙帝子,打杀人要吃官司!

(王大兄弟打葛死料,兄弟云)这凶徒装醉不起来。(正旦云)我试问他。(问科,云)哥哥,俺老的怎生撞着你,你就打死他?你如何推醉睡在地下不起来?则这般干罢了?你起来,你起来!呀,你兄弟可不打杀他也?(王三云)好也,我并不曾动手。(正旦云)可怎了也!(唱)

【寄生草】你可便斟量着做,似这般甚意儿?你三人平昔无瑕疵,你三人打死虽然是,你三人倒惹下刑名事。则被这清风明月两闲人,送了你玉堂金马三学士。

(做指葛彪科,唱)

【金盏儿】想当时,你可也不三思?似这般逞凶撒泼干行止,无过恃着你有权势、有金资。则道是长街上妆好汉,谁想你血泊内也停尸!正是"将军着痛箭,还似射人时"。

(王大兄弟云)这事少不的要吃官司。只是咱家没有钱钞,使些甚么?(正旦唱)

【醉中天】咱每日一瓢饮、一箪食,有几双箸、几张匙;若到官司使钞时,则除典当了闲文字。(带云)便这等,也不济事。(唱)你合死呵今朝便死。虽道是杀人公事,也落个孝顺名儿。

(净扮公人上,云)休教走了,拿住这杀人贼者!(正旦唱)

【金盏儿】苦孜孜,泪丝丝,这场灾祸从天至,把俺横拖倒拽怎推辞!一壁厢碜可可停着老子,一壁厢眼睁睁送了孩儿。可知道"福无重受日,祸有并来时"。

(公人云)杀人事,不同小可。咱见官去来。(正旦悲科,云)儿也!(唱)

【后庭花】再休想跳龙门、折桂枝,少不得为亲爷遭横死。从来个人命当还报,料应他天公不受私。(带云)儿也,(唱)不由我不嗟咨,几回家看视,现如今拿住尔,到公庭责口词,下脑箍使拶子,这其间痛怎支?

【柳叶儿】怕不待的一确二,早招承死罪无辞。(带云)儿也,(唱)你为亲爷雪恨当如是,便相次赴阴司,也得个孝顺名儿。

(祗候云)快见官去罢。(正旦云)儿也,你每做下这事,可怎了也!(王大兄弟云)母亲,可怎了也?(正旦唱)

【赚煞】为甚我教你看诗书、习经史?俺待学孟母三移教子。不能勾金榜上分明题姓氏,则落得犯由牌书写名儿。想当时,也是不得已为之。便做道审得情真,奏过圣旨,只不过是一人处死;须断不了王家宗祀,那里便灭门绝户了俺一家儿?(同下)


第二折

(张千领祗候排衙科,喝云)在衙人马平安!喏!(外扮包待制上,诗云)咚咚衙鼓响,公吏两边排。阎王生死殿,东岳摄魂台。老夫姓包名拯字希文,庐州金斗那四望乡老儿村人也。官拜龙图阁待制学士,正授开封府尹。今日升厅,坐起早衙。张千、分付司房,有合签押的文书,将来老夫签押。(张千云)六房吏典,有甚么合签押的文书?(内应科)(张千云)可不早说!早是酸枣县解到一起偷马贼赵顽驴。(包待制云)与我拿过来!(祗候押犯人跪科)(包待制云)开了那行枷者!兀那小厮,你是赵顽驴,是你偷马来?(犯人云)是小的偷马来。(包待制云)张千,上了长枷,下在死囚牢里去。(押下)(包待制云)老夫这一会儿困倦。张千,你与六房吏典,休要大惊小怪的,老夫暂时歇息咱。(张千云)大小属官,两廊吏典,休要大惊小怪的,大人歇息哩!(包做伏案睡做梦科,云)老夫公事操心,那里睡的到眼里?待老夫闲步游玩咱。来到这开封府厅后一个小角门,我推开这门。我试看者,是一个好花园也。你看那百花烂漫,春景融和。兀那花丛里一个撮角亭子,亭子上结下个蜘蛛罗网,花间飞将一个蝴蝶儿来,正打在网中。(诗云)包拯暗暗伤怀,蝴蝶曾打飞来。休道人无生死,草虫也有非灾。呀,蠢动含灵,皆有佛性。飞将一个大蝴蝶来,救出这蝴蝶去了。呀,又飞了一个小蝴蝶打在网中,那大蝴蝶必定来救他。……好奇怪也!那大蝴蝶两次三番只在花丛上飞,不救那小蝴蝶,扬长飞去了。圣人道:"恻隐之心,人皆有之。"你不救,等我救。(做放科)(张千云)喏,午时了也。(包待制做醒科,诗云)草虫之蝴蝶,一命在参差。撇然梦惊觉,张千报午时。张千,有甚么应审的罪囚,将来我问。(张千云)两房吏典,有甚么合审的罪囚,押上勘问。(内应科)(张千云)喏,中牟县解到一起犯人,弟兄三人,打死平人葛彪。(包待制云)小县百姓,怎敢打死平人?解到也未?(张千云)解到了也。(包待制云)与我一步一棍,打上厅来。(解子押王大兄弟上,正旦随上,唱)

【南吕】【一枝花】解到这无人情御史台,元来是有官法开封府。把三个未发迹小秀士,生扭做吃勘问死囚徒。空教我意下踌躇,把不定心惊惧,赤紧的贼儿胆底虚。教我把罪犯私下招承,不比那小去处官司孔目。

【梁州第七】这开封府王条清正,不比那中牟县官吏糊涂。扑咚咚阶下升衙鼓,唬的我手忙脚乱,使不得胆大心粗;惊的我魂飞魄丧,走的我力尽筋舒。这公事不比寻俗,就中间担负公徒。嗨、嗨、嗨,一壁厢老夫主在地停尸;更、更、更,赤紧地子母每坐牢系狱;呀、呀、呀,眼见的弟兄每受刃遭诛。早是怕怖,我向这屏墙边侧耳偷睛觑:谁曾见这官府?则今日当厅定祸福,谁实谁虚?

(正旦同众见官跪科,张千云)犯人当面。(包待制云)张千,开了行枷,与那解子批回去。(做开枷科)(王三云)母亲、哥哥,咱家去来。(包待制云)那里去?这里比你那中牟县那!张千,这三个小厮是打死人的,那婆子是甚么人?必定是证见人;若不是呵,敢与这小厮关亲?兀那婆子,这两个是你甚么人?(正旦云)这两个是大孩儿。(包待制云)这个小的呢?(正旦云)是我第三的孩儿。(包待制云)噤声!你可甚治家有法?想当日孟母教子,居必择邻;陶母教子,剪发待宾;陈母教子,衣紫腰银。你个村妇教子,打死平人。你好好的从实招了者!(正旦唱)

【贺新郎】孩儿每万千死罪犯公徒。那厮每情理难容,俺孩儿杀人可恕。俺穷滴滴寒贱为黎庶,告爷爷与孩儿每做主。这三个自小来便学文书,他则会依经典、习礼义,那里会定计策、厮亏图?百般的拷打难分诉。岂不闻"三人误大事,六耳不通谋"?(包待制云)不打不招。张千,与我加力打者!(正旦悲科,唱)

【隔尾】俺孩儿犯着徒流绞斩萧何律,枉读了恭俭温良孔圣书。拷打的浑身上怎生觑!打的来伤筋动骨,更疼似悬头刺股。他每爷饭娘羹,何曾受这般苦!

(包待制云)三个人必有一个为首的。是谁先打死人来?(王大云)也不于母亲事,也不干两个兄弟事,是小的打死人来。(王二云)爷爷,也不干母亲事,也不干哥哥、兄弟事,是小的打死人来。(王三云)爷爷,也不干母亲事,也不干两个哥哥事,是他肚儿疼死的,也不于我事。(正旦云)并不干三个孩儿事。当时是皇亲葛彪先打死妾身夫主,妾身疼忍不过,一时乘忿争斗,将他打死。委的是妾身来!(包待制云)胡说!你也招承,我也招承,想是串定的。必须要一人抵命。张千,与我着实打者!(正旦唱)

【斗虾蟆】静巉巉无人救,眼睁睁活受苦,孩儿每索与他招伏。相公跟前拜复:那厮将人欺侮,打死咱家丈夫。如今监收媳妇,公人如狼似虎,相公又生嗔发怒。休说麻槌脑箍,六问三推不住;勘问有甚数目,打的浑身血污!大哥声冤叫屈,官府不由分诉;二哥活受地狱,疼痛如何担负;三哥打的更毒,老身牵肠割肚。这壁厢那壁厢犹犹豫豫,眼眼厮觑;来来去去,啼啼哭哭。则被你打杀人也待制龙图!可不道"儿孙自有儿孙福"!难吞吐,没气路,短叹长吁;愁肠似火,雨泪如珠。

(包待制云)我试看这来文咱。(做看科,云)中牟县官好生糊涂!如何这文书上写着"王大、王二、王三打死平人葛彪?"这县里就无个排房吏典?这三个小厮必有名讳;便不呵,也有个小名儿。兀那婆子,你大小厮叫做甚么?(正旦云)叫做金和。(包待制云)第二的小厮叫做甚么?(正旦云)叫做铁和。(包待制云)这第三个呢?(正旦云)叫做石和。(王三云)尚!(包待制云)甚么尚?(王三云)石和尚。(包待制云)嗨,可知打死人哩!庶民人家,取这等刚硬名字!敢是金和打死人来?(正旦唱)

【牧羊关】这个是金呵,有甚么难熔铸?(包待制云)敢是石和打死人来?(正旦唱)这个石呵,怎做的虚?(包待制云)敢是铁和打死人来?(正旦唱)这个便是铁呵,怎当那官法如炉?(包待制云)打这赖肉顽皮。(正旦唱)非干是孩儿每赖肉顽皮,委的衔冤负屈。(包待制云)张千,便好道"杀人的偿命,欠债的还钱"。把那大的小厮,拿出去与他偿命。(正旦唱)眼睁睁难搭救,簇拥着下阶除。教我两下里难顾瞻,百般的没是处。

(云)包待制爷爷,好葫芦提也!(包待制云)我着那大的儿子偿命,兀那婆子说甚么?(张千云)那婆子手扳定枷梢说:包待制爷爷葫芦提。(包待制云)那婆子他道我葫芦提?与我拿过来!(正旦跪料)(包待制云)着你大儿子偿命,你怎生说我葫芦提?(正旦云)老婆子怎敢说大人葫芦提,则是我孩儿孝顺,不争杀坏了他,教谁人养活老身?(包待制云)既是他母亲说大小厮孝顺,又多邻家保举,这是老夫差了。留着大的养活他。张千,着第二的偿命。(正旦唱)

【隔尾】一壁厢大哥行牵挂着娘肠肚,一壁厢二哥行关连着痛肺腑。要偿命,留下孩儿,宁可将婆子去。似这般狠毒,又无处告诉,手扳定枷梢叫声儿屈。

(云)包待制爷爷好葫芦提也!(包待制云)又做甚么大惊小怪的?(张千云)那婆子又说老爷葫芦提。(包待制云)与我拿过来!(正旦跪科)(包待制云)兀那婆子,将你第二的小厮偿命,怎生又说我葫芦提?(正旦云)怎敢说爷爷葫芦提,则是第二的小厮会营运生理,不争着他偿命,谁养活老婆子?(包待制云)着大的偿命,你说他孝顺;着第二的偿命,你说他会营运生理;却着谁去偿命?(王三自带枷科)(包待制云)兀那厮做甚么?(王三云)大哥又不偿命,二哥又不偿命,眼见的是我了,不如早做个人情。(包待制云)也罢。张千,拿那小的出去偿命。(做推转科)(包待制云)兀那婆子,这第三的小厮偿命,可中么?(正旦云)是了。可不道"三人同行小的苦"。他偿命的是。(包待制云)我不葫芦提么?(正旦云)爷爷不葫芦提。(包待制云)噤声!张千,拿回来!争些着婆子瞒过老夫。眼前放着个前房后继,这两个小厮,必是你亲生的;这一个小厮,必是你乞养来的螟蛉之子,不着疼热,所以着他偿命。兀那婆子,说的是呵,我自有个主意;说的不是呵,我不道饶了你哩!(正旦云)三个都是我的孩儿,着我说些甚么?(包待制云)你若不实说,张千,与我打着者!(正旦云)大哥、二哥、三哥,我说则说,你则休生分了。(包待制云)这大小厮,是你的亲儿么?(正旦唱)

【牧羊关】这孩儿虽不曾亲生养,却须是咱乳哺。(包待制云)这第二的呢?(正旦唱)这一个偌大小,是老婆子抬举。(包待制云)兀那小的呢?(正旦打悲科,唱)这一个是我的亲儿,这两个我是他的继母。(包待制云)兀那婆子,近前来。你差了也,前家儿着一个偿命,留着你亲生孩儿养活你可不好那!(正旦云)爷爷差了也!(唱)不争着前家儿偿了命,显得后尧婆忒心毒。我若学嫉妒的桑新妇,不羞见那贤达的鲁义姑!

(包待制云)兀那婆子,你还着他三人心服,果是谁打死人来?(正旦唱)

【红芍药】浑身是口怎支吾?恰似个没嘴的葫芦。打的来皮开肉绽损肌肤,鲜血模糊,恰浑似活地狱。三个儿都教死去。你都官官相为倚亲属,更做道国戚皇族。

(做打悲科,唱)

【菩萨梁州】大哥罪犯遭诛,二哥死生别路,三哥身归地府,干闪下我这老孽身躯!大哥孝顺识亲疏,二哥留下着当门户,第三个哥哥休言语,你偿命正合去。常言道"三人同行小的苦",再不须大叫高呼。

(包待制云)听了这婆子所言,方信道"良贾深藏若虚,君子盛德,容貌惹愚"。这件事,老夫见为母者大贤,为子者至孝。为母者与陶孟同列,为子者与曾闵无二。适间老夫昼寐,梦见一个蝴蝶坠在蛛网中,一个大蝴蝶来救出;次者亦然;后来一小蝴蝶亦坠网中,大蝴蝶虽见不救,飞腾而去。老夫心存恻隐,救这小蝴蝶出离罗网。天使老夫预知先兆之事,救这小的之命。(词云)恰才我依条犯法分轻重,不想这分外却有别词讼。杀死平人怎干休?莫言罪律难轻纵。先教长男赴云阳,为言孝顺能供奉。后教次子去餐刀,又言营运充日用。我着那最小的幼男去当刑,他便欢喜紧将儿发送。只把前家儿子苦哀矜,倒是自己亲儿不悲痛。似此三从四德可褒封,贞烈贤达宜请俸。忽然省起这事来,天使游魂预惊动。三个草虫伤蛛丝,何异子母官司向谁控。三番继母弃亲儿,正应着午时一枕蝴蝶梦。张千,把一干人都下在死囚牢中去!(正旦慌向前扯科,唱)

【水仙子】则见他前推后拥厮揪捽,我与你扳住枷梢高叫屈。眼睁睁有去路无回路,好教我百般的没是处。这窝儿便死待如何?好和弱随将去,死共活拦当住,我只得紧指住在服。

(张千推旦科,押三人下)(正旦唱)

【黄钟尾】包龙图往常断事曾着数,今日为官忒慕古。枉教你坐黄堂、带虎符,受荣华、请俸禄。俺孩儿好冤屈,不睹事下牢狱。割舍了待泼做:告都堂、诉省部;撅皇城、打怨鼓;见銮舆、便唐突。呆老婆唱今古,又无人肯做主,则不如觅死处,眼不见鳏寡孤独;也强如没归着,痛煞煞、哭啼啼、活受苦!(下)

(包待制云)张千,你近前来,可是恁的……(张千云)可是中也不中?(包待制云)贼禽兽,我的言语,可是中也不中!(诗云)我扶立当今圣明主,欲播清风千万古。这些公事断不开,怎坐南衙开封府。(同下)


第三折

(张千同李万上,诗云)手执无情棒,怀揣滴泪钱。晓行狼虎路,夜伴死尸眠。自家张千便是。有王大、王二、王三下在死囚牢中。与我拿将他三人出来!(王大、王二上,云)哥哥可怜见!(张千云)别过枷梢来,打三下杀威棒!(打三下科,云)那第三个在那里?(王三上,云)我来了!(张千云)李万,抬过押床来,丢过这滚肚索去扯紧着!(做扯科,三人叫科。张千云)李万,你家去吃饭,我看着。则怕提牢官来。(李万下)(正旦上,云)我三个孩儿都下在死囚牢中,我叫化了些残汤剩饭,送与孩儿每吃去。(唱)

【正宫】【端正好】遥望着死囚牢,恰离了悲田院,谁敢道半步俄延!排门儿叫化都寻遍,讨了些泼剩饭和杂面。

【滚绣球】俺孩儿本思量做状元,坐琴堂、请俸钱。谁曾遭这般刑宪,又不曾犯"五刑之属三千"。我不肯吃、不肯穿,烧地卧、炙地眠,谁曾受这般贫贱!正按着陈婆婆古语常言,他须"不求金玉重重贵,却甚儿孙个个贤",受煞熬煎。

(做到牢门科,云)这里是牢门首,我拽动这铃索者。(张千云)则怕是提牢官来。我开开这门,看是谁拽动铃索来?(正旦云)是我拽来。(张打科,云)老村婆子,这是你家里!你来做甚么?(正旦云)我与三个孩儿送饭来。(张千云)灯油钱也无,冤苦钱也无;俺吃着死囚的衣饭,有钞将些来使;(正旦云)哥哥可怜见,一个老的被人打死了,三个孩儿又在死囚牢内,老身吃了早晨,无了晚夕,前街后巷叫化了些残汤剩饭,与孩儿每充饥。哥哥只可怜见!(唱)

【倘秀才】叫化的剩饭重煎再煎,补衲的破袄儿翻穿了正穿。(云)哥哥,则这件旧衣服送你罢!(唱)有这个旧褐袖,与哥哥且做些冤苦钱。(张千云)我也不要你的。(正旦唱)谢哥哥相觑当,厮周全,把孩儿每可怜。

(张千云)罪已问定也,救不的了。(正旦唱)

【脱布衫】争奈一家一计,肠肚萦牵;一上一下,语话熬煎;一左一右,把孩儿顾恋;一捋一把,雨泪涟涟。

【醉太平】数说起罪愆,委实的衔冤,我这里烦烦恼恼怨青大,告哥哥可怜。他三个足丢没乱眼脑剔抽秃刷转,依柔乞煞手脚滴羞笃速战;迷留没乱救他叫破俺喉咽,气的来前合后偃。

(张千云)放你进来,我掩上这门。(正旦进见科,云)兀的不是我孩儿!(做悲科)(王大云)母亲,你做甚么来?(正旦云)我与你送饭来。(正旦向张千云)哥哥,怎生放我孩儿吃些饭也好!(张千云)你没手?兀那婆子,喂你那孩儿。(正旦喂王大、王二科,唱)

【笑和尚】我、我、我两三步走向前,将、将、将把饭食从头劝,我、我、我一匙匙都抄遍;你、你、你胡噎饥,你、你、你润喉咽。(王三云)娘也,我也吃些儿。(正旦唱)石和尚好共歹一口口刚刚咽。(旦做倾饭料,云)大哥,这里有个烧饼,你吃,休教石和看见。二哥,这里有个烧饼,你吃,休教石和看见。(唱)

【叨叨令】叫化的些残汤剩饭,那里有重罗面!你不想堂食玉酒琼林宴,想当初长枷钉出中牟县,却不道布衣走上黄金殿。兀的不苦杀人也么哥!兀的不苦杀人也么哥!告你个提牢押狱行方便。

(云)大哥,我去也,你有甚么说话?(王大云)母亲,家中有一本《论语》,卖了替父亲买些纸烧。(正旦云)二哥,你有甚么话说?(王二云)母亲,我有一本《孟子》,卖了替父亲做些经忏。(王三哭云)我也没的吩咐你,你把你的头来,我抱一抱。(正旦出科)(张千云)兀那婆子,你要欢喜么?(正旦云)我可知要欢喜哩!(张千入牢科,云)那个是大的?(王大云)小人是大的。(张千云)放水火!(王大做出科)(张千云)兀那婆子,你这大的孝顺,保领出去养活你,你见了这大的儿子,你欢喜么?(正旦云)我可知欢喜哩!(张千云)我着你大欢喜!(做入牢科,云)那个是第二的?(王二云)小人便是。(张千云)起来,放水火!(做放出科)(张千云)兀那婆子,再与你这第二的,能营运养活你。(正旦云)哥哥,那第三个孩儿呢?(张千云)把他盆吊死,替葛彪偿命去。明日早墙底下来认尸。(正旦悲科,唱)

【上小楼】将两个哥哥放免,把第三的孩儿推转;想着我咽苦吞甘,十月怀耽,乳哺三年。不争教大哥哥、二哥哥身遭刑宪,教人道桑新妇不分良善。

【幺篇】你本待冤报冤,倒做了颠倒颠。岂不闻杀人偿命,罪而当刑,死而无怨。(做看王三科,唱)若是我两三番将他留恋,教人道后尧婆两头三面。(王大、王二云)母亲,我怎舍得兄弟也!(正旦云)大哥、二哥家去来,休烦恼者!(唱)

【快活三】眼见的你两个得生天,单则你小兄弟丧黄泉。(做觑王三悲科,唱)教我扭回身,忍不住泪涟涟。(王大、王二悲科)(正旦云)罢、罢、罢,但留的你两个呵,(唱)他便死也我甘心情愿。

【朝天子】我可便可怜孩儿忒少年,何日得重相见?不争将前家儿身首不完全,枉惹得后代人埋怨。我这里自推自攧到三十余遍,畅好是苦痛也么天!到来日一刀两段,横尸在市廛,再不见我这石和面。

【尾煞】做爷的不曾烧一陌纸钱,做儿的又当了罪愆,爷和儿要见何时见?若要再相逢一面,则除是梦儿中咱子母团圆。(王大、王二随下)(王三云)张千哥哥,我大哥、二哥都那里去了?(张千云)老爷的言语,你大哥、二哥都饶了,着养活你母亲去;只着你替葛彪偿命。(王三云)饶了我两个哥哥,着我偿命去,把这两面枷我都带上。只是我明日怎么样死?(张千云)把你盆吊死,三十板高墙丢过去。(王三云)哥哥,你丢我时放仔细些,我肚子上有个疖子哩!(张千云)你性命也不保,还管你甚么疖子!(王三唱)

【端正好】腹揽五车书,(张千云)你怎么唱起来?(王三云)是曲尾。(唱)都是些《礼记》和《周易》。眼睁睁死限相随,指望待为官为相身荣贵,今日个毕罢了名和利。

【滚绣球】包待制比问牛的省气力,俺父亲比那教子的少见识,俺秀才每比那题桥人无那五陵豪气。打的个遍身家鲜血淋漓,包待制又葫芦提,令史每装不知。两边厢列着祗候人役,貌堂堂都是一伙洒肏娘的!隔牢撺彻墙头去,抵多少平空寻觅上天梯。(带云)张千,(唱)等我肏你奶奶歪屄!(张千随下)


第四折

(王三背赵顽驴尸上,伏定)(王大、王二上,云)咱同母亲寻三哥尸首去来。母亲行动些!(正旦上,云)听的说石和孩儿盆吊死了,他两个哥哥抬尸首去了。我叫化了些纸钱,将着柴火燃埋孩儿去呵!(唱)

【双调】【新水令】我从未拔白悄悄出城来,恐怕外人知大惊小怪。我叫化的乱烘烘一陌纸,拾得粗坌坌几根柴。俺孩儿落不得席卷椽抬,谁想有这一解!

(打悲科,云)孩儿呵!(唱)

【驻马听】想着你报怨心怀,和那横死爷相逢在分界牌。(带云)若相见时呵,(唱)您两个施呈手策,把那杀人贼推下望乡台!黑洞洞天色尚昏霾,静巉巉迥野荒郊外,隐隐似有人来,觑绝时教我添惊骇。(王大、王二背尸上,云)母亲那里?这不是三哥尸首?(旦做认悲科,唱)

【夜行船】慌急列教咱观了面色,血模糊污尽尸骸。我与你慌解下麻绳,急松开衣带,您疾忙向前来扶策。

【挂玉钩】你与我揪住头心掐下颏,我与你高阜处招魂魄。石和哎,贪慌处将孩儿落了鞋,你便叫煞他、怎得他瞅睬?空教我闷转加、愁无奈,只落得哭哭啼啼、怨怨哀哀。

(带云)石和孩儿呵!(唱)

【沽美酒】我将这老精神强打拍,小名儿叫的明白,你个孝顺的石和安在哉?则被他抛杀您奶奶,教我空没乱把地皮掴。

【太平令】空教我哭啼啼自敦自摔,百般的唤不回来。也是我多灾多害,急煎煎不宁不耐。(云)石和孩儿呵!(王三上,应云)我在这里!(正旦唱)教我左猜、右猜,不知是那里应来?呀,莫不是山精水怪!

(王三上,云)母亲,孩儿来了。(正旦慌科,云)有鬼,有鬼!(王三云)母亲休怕,是石和孩儿,不是鬼。(正旦唱)

【风人松】我前行他随后赶将来,唬的我撧耳挠腮。教我战笃速忙把孩儿拜,我与你收拾垒七修斋。(王三云)母亲,我是人。(正旦唱)不是鬼疾言个皂白,怎免得这场灾?

(王三云)包爷爷把偷马贼赵顽驴盆吊死了,着我拖他出来,饶了你孩儿也。(正旦唱)

【川拨棹】这场灾,一时间命运衰;早则解放愁怀,喜笑盈腮。我则道石沉大海!(云)大哥、二哥,您两个管着甚么哩?(唱)这言语休见责。(云)您两个好不仔细。抬这尸首来做甚?(唱)

【殿前欢】孩儿,你也合把眼睁开,却把谁家尸首与我背将来?也不是提鱼穿柳欢心大,也不是鬼使神差。虽然道死是他命该,你为甚无妨碍?(王三云)孩儿知道没事,是包爷爷吩咐教我背出来的。(正旦唱)常言道"老实的终须在"!把错抬的尸首,你与我土内藏埋。

(包待制冲上,云)你怎生又打死人?(正旦慌科)(包待制云)你休慌莫怕。他是偷马的赵顽驴,替你偿葛彪之命。你一家儿都望阙跪者,听我下断:(词云)你本是龙袖娇民,堪可为报国贤臣。大儿去随朝勾当,第二的冠带荣身。石和做中牟县令,母亲封贤德夫人。国家重义夫节妇,更爱那孝子顺孙。今日的加官赐赏,一家门望阙沾恩。(正旦同三儿拜谢科,云)万岁,万岁,万万岁!(唱)

【水仙子】九重天飞下纸赦书来,您三下里休将招状责,一齐的望阙疾参拜。愿的圣明君千万载,更胜如枯树花开。捱了些脓血债,受彻了牢狱灾,今日个苦尽甘来。

【鸳鸯煞】不甫能黑漫漫填满这沉冤海,昏腾腾打出了迷魂寨;愿待制位列三公,日转千阶。畅道娘加做贤德夫人,儿加做中牟县宰,赦得俺一家儿今后都安泰。且休提这恩德无涯,单则是子母团圆,大古里彩!

题目葛皇亲挟势行凶横

赵顽驴偷马残生送

正名王婆婆贤德抚前儿

包待制三勘蝴蝶梦

赏析 注释 译文

鹧鸪天·题破香笺小砑红

晏几道晏几道 〔宋代〕

题破香笺小砑红。诗篇多寄旧相逢。西楼酒面垂垂雪,南苑春衫细细风。
花不尽,柳无穷。别来欢事少人同。凭谁问取归云信,今在巫山第几峰。
赏析 注释 译文

贺新郎·三山雨中游西湖

辛弃疾辛弃疾 〔宋代〕

三山雨中游西湖有怀赵丞相经始
翠浪吞平野。挽天河谁来照影,卧龙山下。烟雨偏宜晴更好,约略西施未嫁。待细把江山图画。千顷光中堆滟滪,似扁舟欲下瞿塘马。中有句,浩难写。
诗人例入西湖社。记风流重来手种,绿阴成也。陌上游人夸故国,十里水晶台榭。更复道横空清夜。粉黛中洲歌妙曲,问当年鱼鸟无存者。堂上燕,又长夏。
赏析 注释 译文

浣溪沙·转烛飘蓬一梦归

李煜李煜 〔五代〕

转烛飘蓬一梦归,欲寻陈迹怅人非。天教心愿与身违。
待月池台空逝水,荫花楼阁漫斜晖,登临不惜更沾衣。
赏析

鹧鸪天

邹应龙邹应龙 〔宋代〕

寿母开年九十三。佳辰就养大江南。缇屏晃耀新宁国,绣斧斓斑老朴庵。
倾玉斝,擘黄柑。两孙垂绶碧于蓝。便当刊颂崆峒顶,留与千年作美谈。
赏析

绕佛阁

陈允平陈允平 〔宋代〕

暮烟半敛。云护淡月,斜照楼馆。春夜偏短。一床耿耿,孤灯晃帏幔。玉壶漏满。天外渐觉,归雁声远。离思凄婉。重怀执手,东风翠苹岸。
料想凤楼人,倦绣回文停彩线。憔悴泪积,香销娇粉面。叹暗老年光,隙驹流箭。梦中空见。漫惹起相思,芳意迷乱。锦笺重向纱窗展。
赏析

永遇乐(旧上声韵,今移入平声)

陈允平陈允平 〔宋代〕

玉腕笼寒,翠阑凭晓,莺调新簧。暗水穿苔,游丝度柳,人静芳昼长。云南归雁,楼西飞燕,去来惯认炎凉。王孙远,青青草色,几回望断柔肠。
蔷薇旧约,尊前一笑,等闲孤负年光。斗草庭空,抛梭架冷,帘外风絮香。伤春情绪,惜花时候,日斜尚未成妆。闻嬉笑,谁家女伴,又还采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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