译文
我所)念的美人在泰山。想追随(我)所)念的人,但泰山支脉艰险(阻止我不得亲近美人)。侧身向东望眼泪沾雪了我的衣襟。美人送给我金错刀,(我)以什么来报答呢?(我有)琼英美玉。但是道路悠远使我报徊不安。为何(我)总是不能绝念,总是心意烦乱呢?
我所)念的美人在桂林,想追随(我)所)念的人,但湘水深不可测(阻止我到不了桂林)。侧身向南望眼泪沾雪了我的衣襟。美人送给我琴琅玕(我)以什么来报答呢?(我有)成双的白玉盘。但是道路悠远使我因失意而悲伤,为何(我)总是不能绝念,总是烦忧不乐呢?
我所)念的美人在汉阳,想追随(我)所)念的人,但陇阪迂回险阻(阻我难至汉阳)。侧身向西望眼泪沾雪了衣裳。美人送给我貂襜褕。(我)以什么来报答呢?(我有)明月珠。但是道路遥远使我报徊不进,犹豫不决,为何(我)总是不能绝念,总是愁闷郁结呢?
我所)念的美人在雁门,想追随(我)所)念的人,但塞上雨雪纷纷(碍我不达雁门)。侧身向北望眼泪沾雪了衣巾。美人送给我锦绣段。(我)以什么来报答呢?(我有)青玉制就的几案。但是道路悠远使我一再叹息,为何(我)总是不能绝念,总是郁闷怨恨呢?
注释
梁父:泰山下小山自。
翰:衣襟。
金错刀:王莽铸币“一刀平五千”,因“一刀”两字用错金工艺,故称之为“金错刀”。
英:“瑛”的借字,瑛是美石似玉者。
琼瑶:两种美玉。
倚:通“猗”,语助词,无意义。
桂林:郡自,今广西壮族自治区地。
湘水:源出广西壮族自治区兴安县阳海山,东北流入湖南省会合潇水,入洞庭湖。
琴琅玕:琴上用琅玕装饰。琅玕是一种似玉的美石。
汉阳:郡自,前汉称天水郡,后汉改为汉阳郡,今甘肃省甘谷县南。
陇阪:山坡为“阪”。天水有大阪,自陇阪。
襜褕:直襟的单衣。
踟蹰(chí chú):报徊不前貌。
雁门:郡自,今山西省西北部。
雰雰:雪盛貌。
段:同“缎”,履后跟。
案:放食器的小几(形如有脚的托盘)。 ▲
这诗共分四章,分别列举东、西、南,北四个方位的—个远处地名,表达诗人四处寻找美人而不可得的惆怅忧伤的心情。
第一章说思念之人在泰山,我想去追寻她。但有泰山下的小山“梁父”阻隔,只能侧身东望,眼泪沾湿衣襟。那美人赠给我钱币,我用“英琼瑶”这几种美玉回报她,但路途太远,无法送达,心中烦忧,徘徊不安。
其余三章结构相同,按“所思、欲往、涕泪、相赠、伤情”的次序来写,除了美人所赠及诗人回报物品不同之外,每章方位地名亦不同。
这四章不同方位的地名抉不是随便写的。第一章地点是泰山,古人认为“王者有德功成则东封泰山,故思之” 。汉武帝曾登封泰山,东汉安帝在公元124年(延光三年)亦登泰山祭告岱宗。可见诗人是寄希望于君王,希望他振作有为,诗人愿以道术报君,使天下大治。但外戚宦官这些小人的阻挡,诗人的政治理想无法实现,只能徘徊忧伤。第二章地点是在桂林郡。据史载,东汉安帝、顺帝时,这一带民族矛盾尖锐,顺帝为此极为优虑。第三章所思之处在 “汉阳”,史载安帝、顺帝时这一带羌人时时入侵,大将不能守边。第四章诗人所思之处在雁门,即今山西北部雁门关,为汉之北疆。据史载,安帝时,鲜卑人常来攻略,掳掠人马,诗人以此为忧。
《文选》收入此诗附有后人之序说张衡“依屈原以美人为君子,以珍宝为仁义,以水深雪雰为小人,思以道术相报贻于时君,而惧谗邪不得以通。”这种分析是可信的,因为古诗中传统的比兴手法是常以美人比理想中的贤人,诗中四处远方地名,正是关系国家安危的处所,表现了诗人对国事的关怀和优虑。这四方遥远的地名也体现了诗人为理想而上下四方不倦地探索追寻的精砷,但处处都有难以逾越的障碍,追寻思念而不可得,故而优伤。这从侧面曲折反映了现实社会的污浊黑暗,这些,就是诗人优伤的社会内容。
除了 “美人香草”的比兴手法而外,这诗还运用了《诗经》民歌中回环重叠,反复咏叹的艺术手法。这四章意思相同,结构相同,句式相同,形式上非常整齐,但每章又换词押韵,在整齐中显出变化。
淸代沈德潜在《古诗源》中评此诗说:“心烦纡郁、低徊情深,风骚之变格也”又说:“五噫四愁,如何拟得?后人拟者,画西施之貌耳。”
《四愁诗》钟情美人之意既明,则爱君之深亦自可推知。《文选》将诗分成“四思”,且看这“一思”。那无日不引人思慕的美人,身居东方泰山云雾之中,邈焉难求,而“我”之渴望,却惟在能追从她的身边、呼吸于她的芳馨之中,则“我”情的执着痴迷,不已隐然可体味了吗?及至那小小梁父顽丘,阻“我”不得亲近美人,而“我”竟引领侧望、至于泪下涟涟,衣襟为湿,则“我”情之真之切,不已豁然无所隐藏了吗?诗至此三句,自与一段落,诗人有情之痴的面目,已宛然可见。以下四句,更成一段落,诗人言之益深,亦令人读而感慨益深。“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诗经·木瓜》),古人既如是说,“我”怀中有琼英美玉,又如何能不思报赠?如今,虽然明知梁父为阻、道路悠远,这份礼物决无可能送达,此生只能长作徘徊瞻望、怅惘以终;然而,“我”却为何总是不能绝念、总是心意烦乱、劳思无尽?
“一思”既已,“二思”“三思”“四思”源源不断,连翩而至,“我”首次“求女”虽然告挫,但“我”却绝不停止努力。当那赠他琅玕美石的美人徜徉于桂林山水之间时,他便怀着成双的白玉盘奔往南方;当那赠他貂裘短服的美人飘飘于汉阳丘岭之上时,他便揣着明月宝珠趋向西方;当那赠他锦绣彩段的美人出没于雁门关塞之时,他又赶紧携着青玉制就的几案,驰走北方,虽然湘水深不可测,限我莫及桂林;虽然陇阪悠长无已,阻我难至汉阳;虽然塞上雨雪纷纷,碍我不达雁门;虽然每次都是受阻而止,每次都落得涕泗滂沱,沾染裳襟,每次都徒增惆怅,每次都忧思益加难释-然而,“我”却始终不倦,矢志不移!可以想见,倘若天地之间不止东、南、西、北四个方位,此诗又将何止“四思”?诗人的奔走将至于千、至于万,诗人的愁思且巍过五岳、广过江河!切莫以“四愁”之间仅有并列而无递进,而嫌其章法单调少变化;若《诗》之《蒹葭》止于“宛在水中央”,君不将谓其殊少文气乎?若《陈风·月出》止于“劳心悄兮”,君不将觉其“心”之“劳”犹不甚乎?惟有一之不足、至于再、至于三、四,始能见诗人之深情缠绵、寄意幽远。即如本诗,“愁”虽止于“四”,但其愁绪究竟延伸于胡底,又有何人能量之测之?“一唱而三叹,慷慨有余哀”,若要领会此种境界,不从《四愁诗》之类重章、叠句上索解,又将于何处求之?
《四愁诗》非但内容足以使人动容,其句式也极引人注目,它是中国古诗中产生年代较早的一首七言诗。七言诗由来尚矣,但全诗句子均为七言,而每句都采用上四字一节、下三字更为一节的形式,句中又几乎不用“兮”字作语助的诗,在现存的创作年代确切可信的古诗(而非载于后世著作中、真伪莫辨的《皇娥歌》、《柏梁诗》之类)范围里,本诗是最早的一首,这就是《四愁诗》在中国诗史上的地位。在此以前,七言诗或是杂以八言、九言者,如汉武帝《瓠子歌》;或是每句前三字、后三字各为一节、而中间夹一“兮”字,如项羽《垓下歌》、李陵《别歌》:这些,都不能算作典范的七言诗。至于汉乌孙公主的《悲愁歌》,虽然已达到全篇上四下三,但每句两节之间还存有“兮”字,成了一首八言诗,句式上虽接近于典范的七言诗,却终不能归入七言诗的范畴。唯本诗除了每章首句以外,其余句子与后世七言诗已全无二致,显得整饬一新、灿然可观。曹丕的《燕歌行》,自是一首成熟的七言。而《四愁诗》作为七言诗,虽然尚有不少《诗经》的痕迹如重章叠句、每章句子为奇数,以及《楚辞》的痕迹如“兮”的使用;但是,它的上四下三的句式,却早在大半个世纪以前已达到了《燕歌行》的水准,同时这种句式在抒情上的优势-即节奏上的前长后短(异于四言诗及《垓下歌》之类七言的并列,和五言的前短后长),使听觉上有先长声曼吟、而复悄然低语的感受,而节奏短的三字节落在句后,听来又有渐趋深沉之感,如此一句循环往复,全诗遂有思绪纷错起伏、情致缠绵跌宕之趣-《燕歌行》有之,《四愁诗》亦已有之。▲
根据孙文青的《张衡年谱》,《四愁诗》当作于汉顺帝永和二年(137)张衡做河间王相时。汉安帝刘祜在位十八年中,外戚专权,宦官乱政,皇帝徒有虚名。永建元年(126),汉顺帝刘保即位,不能革新政治,种种弊端不但没有革除,反而变本加厉。张衡目睹东汉朝政日坏,天下凋敝,而自己虽有济世之志,希望能以其才能报效国家,却又忧惧群小用谗,因而郁郁叹恨,遂作《四愁诗》以抒怀。
《四愁诗》是一首七言古诗。此诗共分四章,分别列举东、西、南、北四个方位的一个远处地名,表达诗人四处寻找美人而不可得的惆怅忧伤之心情。每章都按“所思、欲往、涕泪、相赠、伤情”的次序来写,而美人所赠及诗人回报物品不同,每章方位地名亦不同。全诗文辞婉丽,感情真切,运用 “美人香草”的比兴手法和回环重迭、反复咏叹的艺术手法,结构相同,句式相同,形式上非常整齐,每章又换词押韵,在整齐中显出变化,对后世七言诗的发展有很大影响。
张衡(78-139),字平子,汉族,南阳西鄂(今河南南阳市石桥镇)人,我国东汉时期伟大的天文学家、数学家、发明家、地理学家、制图学家、文学家、学者,在汉朝官至尚书,为我国天文学、机械技术、地震学的发展作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由于他的贡献突出,联合国天文组织曾将太阳系中的1802号小行星命名为“张衡星”。
将为胠箧、探囊、发匮之盗而为守备,则必摄缄縢、固扃鐍;此世俗之所谓知也。然而巨盗至,则负匮、揭箧、担囊而趋;唯恐缄縢扃鐍之不固也。然则乡之所谓知者,不乃为大盗积者也?
故尝试论之,世俗之所谓知者,有不为大盗积者乎?所谓圣者,有不为大盗守者乎?何以知其然邪?昔者齐国邻邑相望,鸡狗之音相闻,罔罟之所布,耒耨之所刺,方二千余里。阖四竟之内,所以立宗庙、社稷,治邑、屋、州、闾、乡、曲者,曷尝不法圣人哉?然而田成子一旦杀齐君而盗其国。所盗者岂独其国邪?并与其圣知之法而盗之。故田成子有乎盗贼之名,而身处尧舜之安,小国不敢非,大国不敢诛,专有齐国。则是不乃窃齐国,并与其圣知之法,以守其盗贼之身乎?
尝试论之,世俗之所谓至知者,有不为大盗积者乎?所谓至圣者,有不为大盗守者乎?何以知其然邪?昔者龙逢斩,比干剖,苌弘胣,子胥靡。故四子之贤而身不免乎戮。故跖之徒问于跖曰:“盗亦有道乎?”跖曰:“何适而无有道邪?”夫妄意室中之藏,圣也;入先,勇也;出后,义也;知可否,知也;分均,仁也。五者不备而能成大盗者,天下未之有也。”由是观之,善人不得圣人之道不立,跖不得圣人之道不行;天下之善人少而不善人多,则圣人之利天下也少,而害天下也多。故曰:唇竭则齿寒,鲁酒薄而邯郸围,圣人生而大盗起。掊击圣人,纵舍盗贼,而天下始治矣!
夫川竭而谷虚,丘夷而渊实。圣人已死,则大盗不起,天下平而无故矣。圣人不死,大盗不止。虽重圣人而治天下,则是重利盗跖也。为之斗斛以量之,则并与斗斛而窃之;为之权衡以称之,则并与权衡而窃之;为之符玺而信之,则并与符玺而窃之;为之仁义以矫之,则并与仁义而窃之。
何以知其然邪?彼窃钩者诛,窃国者为诸侯,诸侯之门而仁义存焉。则是非窃仁义圣知邪?故逐于大盗、揭诸侯、窃仁义并斗斛权衡符玺之利者,虽有轩冕之赏弗能劝,斧钺之威弗能禁。此重利盗跖而使不可禁者,是乃圣人之过也。故曰:“鱼不可脱于渊,国之利器不可以示人。”彼圣人者,天下之利器也,非所以明天下也。
故绝圣弃知,大盗乃止;擿玉毁珠,小盗不起;焚符破玺,而民朴鄙;掊斗折衡,而民不争;殚残天下之圣法,而民始可与论议。擢乱六律,铄绝竽瑟,塞瞽旷之耳,而天下始人含其聪矣;灭文章,散五采,胶离朱之目,而天下始人含其明矣。毁绝钩绳而弃规矩,攦工倕之指,而天下始人含其巧矣。故曰:大巧若拙。削曾史之行,钳杨墨之口,攘弃仁义,而天下之德始玄同矣。
彼人含其明,则天下不铄矣;人含其聪,则天下不累矣;人含其知,则天下不惑矣;人含其德,则天下不僻矣。彼曾、史、杨、墨、师旷、工倕、离朱、皆外立其德而以爚乱天下者也,法之所无用也。
子独不知至德之世乎?昔者容成氏、大庭氏、伯皇氏、中央氏、栗陆氏、骊畜氏、轩辕氏、赫胥氏、尊卢氏、祝融氏、伏牺氏、神农氏,当是时也,民结绳而用之,甘其食,美其服,乐其俗,安其居,邻国相望,鸡狗之音相闻,民至老死而不相往来。若此之时,则至治已。今遂至使民延颈举踵,曰:“某所有贤者,”赢粮而趣之,则内弃其亲,而外弃其主之事;足迹接乎诸侯之境,车轨结乎千里之外,则是上好知之过也。上诚好知而无道,则天下大乱矣!
何以知其然邪?夫弓、弩、毕、弋、机变之知多,则鸟乱于上矣;钩饵、罔罟、罾笱之知多,则鱼乱于水矣;削格、罗落、罝罘之知多,则兽乱于泽矣;知诈渐毒、颉滑坚白、解垢同异之变多,则俗惑于辩矣。故天下每每大乱,罪在于好知。故天下皆知求其所不知,而莫知求其所已知者;皆知非其所不善,而莫知非其所已善者,是以大乱。故上悖日月之明,下烁山川之精,中堕四时之施,惴耎之虫,肖翘之物,莫不失其性。甚矣,夫好知之乱天下也!自三代以下者是已,舍夫种种之民,而悦夫役役之佞,释夫恬淡无为,而悦夫啍啍之意,啍啍已乱天下矣!